前言:2023年1月,童明编著的《华厦基石: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第一代建筑师》一书由**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该书介绍当时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建筑教学方法和这一代**留学生的学习表现,以及他们归国以后在建筑设计和教育领域的成就。在童明看来,透过“林徽因和她的同学们”,我们能看到建筑学曾非常打动人心、能激励人的精神。

第一财经:多次展览和不断推进的学术交流,吸引了很多人参与,形成了对宾大一代建筑师感兴趣的群体,你从这种氛围当中体会到了什么?

童明:大家都能从不同的视角和兴趣出发来进行讨论,我觉得这是好事。我更多偏向建筑师的视角,建筑师角色的本质是创造性,能把时代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转换成建筑环境。这不仅需要工程技术,还要有艺术天赋、革新精神、创新思辨能力。建筑师这个角色,不仅是要继承传统,更多要从传统里面思考如何更好地为当下、为未来做探寻。

从全球语境看,20世纪20年代是一个蓬勃发展、积极探索的阶段。柯布西耶发表了《走向新建筑》,设计了很多革命性的作品,包豪斯出现了,跟宾大这批**留学生同代的美国建筑师路易斯·康也崭露头角,他毕业之后经历了很多,接纳了多元化的信息。那是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社会环境发生着史无前例的变化。

这样来看**第一代建筑师,是完全不一样的角度。他们中有一些非常杰出的人物,像《华厦基石》里面提到的朱彬、范文照、童寯、杨廷宝等,他们的建筑作品一部分是为了适应当时业主或市场的要求,深层次上看,很多是革命性的。

建筑学需要创新性,也需要时代感,是一个能很好兼具两者的专业。一方面不断地突破,另一方面跟真实生活环境密切相关,这也是我们的系列展览和研究着重考虑的一个出发点。

第一财经:对这一代人的研究,是否能牵出一些由这代建筑师设计、近年面临改造的建筑?如果做这样的项目应该注意什么?

童明:今天能看到的这种保留下来的建筑不多,都非常难得。我们有一个例子。2012年我们跟南京市秦淮区**联系,开始着手启动童寯故居改造项目。过程很复杂,首先是规划设计报批,然后向文物部门申报,一步步走流程,中间要克服很多障碍,比如人事变动等。不过,所有参与单位和相关人员对这个事都特别支持。

在城市更新浪潮中,该向100年前的建筑师们学些什么__在城市更新浪潮中,该向100年前的建筑师们学些什么

童寯纪念馆是由两块组成的,一是童寯故居,二是旁边新建的馆体。故居边上有一块小的边角地,当时构架童寯纪念馆的时候,区**决定把这块地发展成一个新馆,新馆和老馆联合在一起作为纪念馆。

老**只能用来参观,使用上有很多限制,新馆可以提供空间,来呈现更多内容。去年老馆已经修复完毕,对外开放了。新馆还在***,今年应该能全部完成。新馆建好之后,整个纪念馆才是完整的状态,明年应该能正常运转了。

这样的建筑,公众很关心。前阵子在北京参加关于林徽因的活动,有观众说起北总布胡同梁林故居被拆掉的事,感到很痛心,说“北京应该感到羞愧”。像这种能记载历史的建筑环境,今天的意义会越来越重要,毕竟越来越少。另外,特别重要的是建筑不是空壳,是有灵魂的。建筑如果能够有人物、有故事、有丰富的历史,就更加难能可贵。这也是值得我们花长时间好好梳理挖掘,好好改造它的原因。

第一财经:你提到宾大这一代建筑师,学习、工作时身处世界和**的变化环境中,这跟现在的城市更新要面对的大环境有相似之处。从历史的角度,你怎么看现在城市更新的前景和需要注意的问题?

童明:现在人们所做的事情,别说跟100年前比,跟10年前都有非常大的不同。我想强调的是一些相同的基本因素。城市更新不是21世纪才有的,城市一诞生就面临着更新。钢筋混凝土房屋的寿命可能是50~100年,以前砖木结构或者更原始的**,可能也就一二十年,物理的、功能的寿命都在变。

今天我们的不适应,在于我们刚经历了史无前例的简单快速扩张阶段。一方面建造了大量城市环境和建筑;另一方面把原本该系统化和精细化的工作,粗略化、简单化了。

近30年的快速扩张,经历了简单化大批量的生产,各行各业只是在规模上进行了极大的扩张,但在智力、思维上面退化严重。人们常讲,很多产品比以前手工匠人做的时候精细度差多了。精细度是心手合一的结果,是一种综合性的考虑,不是重复简单劳动。

现在任何一个城市更新项目考虑的因素都非常多,不能再简单复制了,每块场地、每个对象、每个业主、每种功能都不一样,感觉就像面临着巨大挑战。

要明白的是,在以往的时代里面,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状态。每一项工作都需要设计师、思考者,对脉络和过程作出全面综合的理解和判断。我觉得我们只是回到了正常的状态,过去30年是非正常状态。一家设计院能发展到几千人,这么多人都是在精细化的思考过程中进行工作的吗?这种局面也相应地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对我们生存的世界造成了很多浪费和粗暴的破坏,值得反思。

我觉得把城市更新视为以往工作的简单重复,或说它只是一种类型,都不妥当。它是一种我们需要去用心对待,以精神去介入的工作。大量的历史建筑环境需要更新,不仅是老**需要修,拓展一点看,有大量人的因素在城市更新中起作用。任何一个老的小区、一栋老建筑,基本的改变都需要对功能体系、对人的行为因素作出精细的考虑,再反馈到对建筑物的基本改造中来。

另一方面,我们在工作中还会接触到更多操作层面上的问题。不仅要去关心作为一个设计师该关心的事情,甚至还要关心业主方、投资方、运营方、施工方职责范畴里的一些内容。

最近我们在南京参与一个项目,投入的资金量很难覆盖整个街区焕然一新所需。但从另一方面看,其实也不需要投入这么多。如果把一个居民原本正常生活的区域搞得富丽堂皇,导致生活成本急剧上升,就走向事情的反面了。怎么既做到改善,又能控制代价,这就是更具有挑战性,也更有价值的事情。要让已经失效的机理,能够回到它应有的环境里面去,这可能更贴近本质。

第一财经:在资金等条件大不如前的情况下,建筑师应该怎样工作?

童明:这是要有一个适应过程的,刚才我提到在过去30年中,大家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模式,快节奏、大批量、高投入去做事,现在可能更多的是零散化、小节点、渐进式,以难以控制或难以预料的方式来进行操作。

建筑师作为一个职业,怎么在这种市场环境中存在下去,是一个有巨大挑战的议题。但是我觉得建筑业不会消失。人只要存在于世界上,必须生活在一栋建筑或一处环境中间。建筑师的身份也不可能消失,总会出现在需要的地方。

目前对建筑师转型的讨论是很关键的,不能再死抱着大家已经习惯的标签或形象去工作——我要成为大师,我一做就是一个传世的作品——这种想法早已过时了,也毫无意义。更应该着重考虑如何在快节奏的社会发展动态过程中,为生活世界不断提供有激发作用的养分。

人们经常抱怨外在因素对建筑专业形成制约,实际上很多建筑师也比较封闭,并未意识到工作语境和目标的变化,还抱持着过去时代流行的一些观点。不能用以前的期待去面对当前的问题,比如在复杂的城市更新工作中,简单粗暴的状态是最好所有的现状都要格式化,拆成一块平地最适合发挥,但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意义上好的建筑作品,必然来自跟现实问题进行激烈的交锋和对话。我觉得需要有相互调试的过程,目前来讲,节奏慢下来是正常的反应。慢一点也会更好,能够接纳更多的社会参与和市场调试,我想这应该是全社会的共识。东京、纽约、巴黎都经历过十几年的短暂极度爆发,随即面临很大的长期危机。如果拉长历史跨度来看,都很正常,并不需要过度悲观,只不过,我们要适应这种变化。

(图片由梓耘斋建筑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