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迟桂花
文 | 肖梁
TONIGHT
夜读
门前有棵桂花树，我把她命名为“迟桂花”。这并非有意沾郁达夫的光，借他的名作《迟桂花》哗众取宠，恰恰因为她是名副其实的迟桂花。
6年前，她落户在我家门前时，就比同伴迟了一步。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及家人的错，据说是小区绿化人员疏忽造成的，因为小区里的桂花都是由他们统一安置的。当初，我一家人刚住进小区时，发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棵桂花树，而我家门前不知为何却没有。询问之后，得到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哦，原先安排的一棵树苗，送到门前发现不太好，就没有种下去。当初是想换一棵好一点的苗子再种的，可事后不知哪个环节没有衔接好，把这事给忘了。”那怎么办呢？“好说好说，可以挑棵好树苗补种下去。”于是，当初身高不到两米的她，比人家门前的姊妹推后数月，才姗姗来迟地从出生地冒着寒气“嫁”过来。
一棵小树苗，家家门前都有，谁也不会太在意。要不是她迟了又迟，压根儿就不会引起我的关注。
且说秋天说到就到了，中秋的月饼说吃就吃过了，小区里的桂花说开也就开了。然而，迟到的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围着她，转过来又转过去，上瞧瞧又下瞧瞧，连一朵花影都没有找着。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想，大概是迟来几个月，她对“新家”还没有完全适应吧。恕我无知，对已与祖先共存了2500多年的桂花，我从小到大都只是“认得”，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谈不上“懂得”。金桂、银桂怎样？丹桂、四季桂如何？木樨又是怎么回事？各自的脾气秉性有什么特点？我茫茫然不知所解。因而，对门前的她的初次表现，我也就轻描淡写地将就过去了。“没事，等明年秋天再说吧！”
不料，第二年，她的表现，与前一年没什么两样。到了第三年，她还是一如既往，坚持花不开一朵。
而此时，她的同伴们经过前两年的“初放”，已快步进入“盛放”阶段。一棵棵争艳斗香，开得轰轰烈烈。那金黄色、银白色的花粒，一簇簇、一团团缀满枝头，有的压弯了枝条，有的盖住了绿叶，让人大有“只见花朵不见叶”的感觉。桂花特有的浓香弥漫在小区，环绕在房前屋后，伴随着轻风在鼻间飘逸，让人欢欣，让人陶醉，也让人魂牵梦萦。
或许，经过几年的“锻炼”，小区居民对桂花一族，已渐渐由“认得”转变为“懂得”。家家户户门前，有人饶有兴致地笑着、赞叹着赏花，有人提着篮子、托着盘子采花——大概是用来做糕泡酒制作佐料的吧，也有人——主要是孩儿们，攀着枝条玩“摇花”，摇得桂花飘落如雨，“地上不见泥土，铺满桂花，踩在花上软绵绵的”，一如琦君在《故乡的桂花雨》中所写的情景。谈花、赞花、观花，成了早晚在小区内散步的人们的一大乐趣，有的念起了“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一树浓香呢喃，一地落英低语”的诗句，有的唱起儿时就熟悉的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鲜艳旗帜竖啊竖起来……”
这一番美好景象，却常常让我有些难受，也让家人有些不开心。虽说，桂香可以共闻，桂景可以共赏，但独独自家门前的这棵“花不开一朵”，没有为小区的花香花景作出应有的贡献，心里不是滋味。每每赏桂回到家门口，一种欠了人家什么的感觉就会爬上心头。可不是吗？白白闻了人家的香，白白赏了人家的景，如同白白吃了人家的酒饭，而自己从不请人家一次，心里很是焦躁不安。
“我们的桂花怎么还不开？！”这句话，妻子说，儿子说，老父亲说，老母亲说，我自己也说，且不知说了多少次，可桂花不理不睬，无动于衷。
“总不能占着位置不开花啊！”为了一解全家人的怨气，我犹豫再三，终于克服怕麻烦的想法而下定了决心，“掏钱换了她！”
出门“侦察”了一番，我挑选好了“保证花开朵朵”的桂花树苗。择了吉日，便准备来个除旧布新。不想，两位挥锄的师傅，看了又看，迟迟不肯动手。一个说：“哎呀，你看，这桂花树的叶子……漂亮，真是漂亮！”另一个回答说：“是啊，漂亮的叶子，配上漂亮的树冠，这样的好树上哪找去？”
听两位师傅这么一说，我的眼睛不觉一亮。是啊，若论树叶，其色、其形、其茂，在她的姊妹中可谓精妙绝伦。进了小区，远远望去，那郁郁葱葱的叶子，在树干树枝的相扶下，像一把撑开的大绿伞，立在我家门前遮阳晒，挡风雨。数年来，我们只是一味求花，怎么没有关注一下这美好的叶子呢？四季皆绿的绿叶，漂亮绝伦的绿叶。
“那就算了，不用换了！”我指了指差点“被休”的桂花树，对两位独具慧眼的师傅说，“我和她，都得谢谢你们！”
我把两位师傅的发现加上自己的感悟细细说了一遍，全家人听了，都说过去“重花轻叶”有些失之偏颇，全都拥护“维持现状”。
自此，我出门时看看她，进门时瞧瞧她，坐在屋内还时不时地透过玻璃窗瞅瞅她，一天不知道要和她照几次面。日久生情，我对她倍加钟爱，浇水、施肥、剪枝、根部除草，能关照的一点也不含糊。在我的心目中，她简直是家庭的一个特殊成员。她撑着一把越来越大的绿伞，一年365天，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和我们一家人作伴。看着她长得更快，长得更高，叶子长得也更美，我心里充满了惬意。每当逢年过节，我都要提议家人与她一起合影示好。她以叶子赢得美好的赞誉，赢得从优的待遇，以致让我一度忘了这一点：作为一棵桂花，她也该有开花的职责！
不知不觉中，我们和她一起相处到了第6年，也就是今年秋天。圆圆的中秋月饼早吃过了，七天的国庆长假也度完了，桂花们该表现的也都表现得差不多了。这天，我出差回家，车子停在了家门前。车门一开，忽觉一缕清香扑鼻而至，我习惯地瞧了瞧门前的“绿伞”，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喔哟，几天不见，你也开出花来了！”
透过茂盛的叶片，但见原先朵花不生的枝条上，忽然长出了簇簇银花。或许是初来乍到，一时还羞于见人，有点藏藏露露，羞羞答答，呈现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态。那花粒在绿叶丛中，显得洁白素净；叶子在银花的相衬下，更加翠绿惹眼，真的是花美，叶也美。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树干，有些激动地说了声：“好样的，迟桂花！”。
好一棵迟桂花！再也不用担心“白闻”人家的香、“白赏”人家的景了，全家人的心里乐滋滋的。左邻右舍发现了，也都来闻香观景，对其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皆说，这棵桂花，开得特别迟，却特别美。内行一点的人说，这棵桂花未经嫁接，是原生态的，因而迟开，也因而开得自然；颇有研究的人说，看看开出的银花，应该是银桂，但比别的银桂开得迟，我国现在已有桂花品种150多个，她是哪一种，有得琢磨！
嘿，让热心的人们琢磨去吧，反正这是一棵难得的迟桂花！只要是桂花，只要有绿叶在，或早或迟，总会绽放的，不必急躁，不必过忧。早，固然好；迟，也不要紧，有时甚至更好，世事如此，何况是桂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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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梁
编辑：顾金华
诵读：周沛蓉（复旦大学）
音频剪辑：宁杨（复旦大学）
视觉/封面：邱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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