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一代交通工具:火箭。
如今,深蓝航天董事长霍亮已经很少回忆起6年前那些令人沮丧的时刻。比如像个猎头似的到处盯着行业里的工程师,追到人家出差的**和小区楼下,再比如和投资人聊了一通技术路线,最后也没能达成合作。
毕竟,6年过去了,今非昔比。
最近几个月,霍亮接受了比以往更多、更密集的采访。但他显然还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采访对象,在简单直白地讲完理念后,更多的细节需由他的同事补充。
熟悉他的同事都称霍亮为十足的“技术派”。这么多年了,搞技术出身的霍亮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研发可回收、可复用的液体火箭。要说这件事的难度,基本可以总结成:世界范围内,除了马斯克,还没有其他人做成。
深蓝航天董事长霍亮,受访者供图。
前几天,深蓝航天的可回收火箭星云一号一子级已经运抵内蒙古深蓝航天额济纳旗航天港。就在即将到来的9月,一子级高空垂直回收飞行试验即将进行,量级为5—10公里,紧接着是百公里飞行试验。而到了明年初,星云一号预计正式发射入轨并将实现回收。
资金不再是桎梏。在今年5月到8月共4个月的时间里,深蓝航天先后完成了B轮到B3轮系列融资成果,获得数亿元人民币的资金注入,受到众多投资机构青睐。
“也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霍亮说。
开花结果
最近一次媒体采访中,记者用了“黑马”这个词来形容深蓝航天。“我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深蓝航天常务副总裁赵亚说。“我想说,我们一直都很强,只是没碰见伯乐。”此前,深蓝航天的确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艰难的时光,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伯乐出现了。
今年,深蓝航天有一个比较大的动作——将新型火箭的总装基地建立在江苏无锡。
这个变动源于年初赵亚和无锡高新区**招商团队的一次见面。起初,赵亚对这次会面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已经在一周半的时间内跑了3个城市的6个区,和各地招商团队对接,但都没能达成什么结果,“有的太胆小,有的认知不一致”。
在无锡高新区,赵亚和对方约定九点半见面,以为顶多聊上一个小时,结果这场对谈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半。“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已经把相关材料整理好上报给区委书记,之后的3个月里,尽管横跨春节与元宵节,但仍然每周有一个新进展。专业、务实、高效!”赵亚毫不吝啬夸奖。很快,面积超2万平方米的深蓝航天火箭智造总装基地正式落地。
无锡高新区给到的支持不仅在于厂房,近日,深蓝航天的B2轮融资由无锡高新区投控集团领投,完成及锁定资金近10亿元,资金将用于技术研发、生产规模扩大、供应链优化和市场推广。
十米级垂直回收飞行试验,受访者供图。
除了无锡,深蓝航天在长三角的布局还包括南通和蚌埠。
与南通的合作更早一些。2019年,霍亮在一次招商会上介绍自己的项目,南通当时已经关注到商业航天这一新兴产业,并且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也乐于为一些比较早期的企业提供支持。很快,深蓝航天可回收运载火箭及发动机智能高科技生产基地落户南通高新区,占地约8000平方米。同时,南通也给予深蓝航天相应的人才补贴,并且提供人才公寓。“外地招引来的技工也会给到相应补贴。在招商方面,江苏的确有经验,对细节考虑周到。”霍亮说。
去年开始,深蓝航天与蚌埠的合作也很顺利。蚌埠正在积极建设商业航天产业园项目,深蓝航天将成为首家进场装修的企业,厂房面积约为2万平方米。
与此同时,霍亮曾经一遍一遍地向投资人讲述的关于火箭回收的故事,这几年,逐渐成为行业共识。
比如,星际荣耀的双曲线二号验证火箭第二次垂直起降飞行任务在去年12月成功,试验飞行高度达到343.12米;蓝箭航天朱雀三号可复用火箭垂直起降回收试验箭在今年4月进入十公里级飞行总测和出厂阶段。商业航天自此进入新的赛程。
深蓝航天董事长霍亮,受访者供图。
而在深蓝航天南通基地的楼下立着一枚火箭,那是他们做十米、百米和公里级回收的试验箭,现在是公司的吉祥物。深蓝航天缩比试验箭的十米、百米和公里级回收试验分别在2021年7月、10月和2022年5月获得成功。霍亮当年看似超前的技术路径,似乎为深蓝航天赢得了先手优势。
赵亚指着他身上的黑色T恤,上面布满了白色圆点。“一共有33个圆点,这是星舰周边,白色的点代表33台‘猛禽’发动机,全都点亮了。”赵亚毫不掩饰对SpaceX的欣赏,他喜欢“猛禽”,觉得那是个“优雅的艺术品”,作为商业航天从业者,没人能绕开马斯克。而如今,深蓝航天似乎越来越接近SpaceX。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赵亚说。
出走体制
赵亚与霍亮相识于2018年。
那时候,赵亚尚供职于一家风投机构,他关注了一批商业航天企业,寻找投资机会。2018年,恰是**商业航天发展的第二次浪潮。星际荣耀、蓝箭航天、零壹空间成为当时估值最高的三家企业。相较之下,当时只有10人团队的深蓝航天看起来“太弱小了”。
赵亚在深蓝航天北京的办公室里和霍亮见了一面,聊了半个小时。“他挺朴素的,专业、务实、坚韧。”赵亚给出了几个形容词。“但非常隐约地,我能从和他的对话里感受到他的那种激情。”
与这种不可捉摸的激情不同,霍亮前30年的人生走得稳健。他本科就读于北京科技大学材料加工工程专业,在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攻读硕博。毕业以后,霍亮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航天方向,被航天科工集团录取,成为总体设计部的一名青年设计师,参与了不少重大项目。
“我对这份工作挺满意。实话说,如果火箭回收技术没有出现,我可能会一直做下去。”霍亮所说的改变他人生轨迹的“火箭回收技术”,指的是2015年马斯克的猎鹰9号火箭在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的地面着陆场地完成回收,之后不到半年,又成功实现海上回收。当时,国内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这一消息:“人类首次实现海上回收火箭,科技狂人马斯克试验成功。”
深蓝航天董事长霍亮,受访者供图。
在办公室里,年轻的航天工作者们也在为这个消息而心旌摇动。当时,对于火箭是否有必要回收争论很大,有人认为这是革命性的进展,有人觉得就是个噱头。“我们那批青年设计师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下了班吃完晚饭之后在办公室里面辩论,然后再议论各种各样的技术和国内外的差距以及产品。”看着温和、沉稳的霍亮当时没少据理力争到面红耳赤。他坚持认为,这是一种颠覆性的技术,能够使火箭发射的成本降低很多,从而更好地实现商业化。同时,回收意味着不必再制造那么多数量的火箭,可以缩短冗长的发射进程。
也是2015年,国内“双创”氛围浓厚,被赵亚感知到的那种“激情”在霍亮心中初露端倪。他第一次动了离职创业的心思,想要“趁着年轻去闯一闯”。领导听了后挺惊讶,毕竟在他们单位,除了因为家庭等个人生活原因,极少有人主动辞职,特别是作为总体设计的岗位。放在以前,研究火箭的人,离开体制内几乎不可能找到类似的工作,只能转行。
但霍亮认为,如今情况不同。从2014年开始,**出台一批政策,不断为商业航天发展打开大门。彼时,有一批企业家已经开始涉足商业航天领域,尤其是商业火箭发射。
慢慢地,北京五环外的亦庄形成了一条“火箭街”,聚集了一批搞商业航天的人。“要说共同点,就是这帮人理想主义色彩都挺浓厚的。”霍亮想了想,也包括他自己。如今回看,甚至很多企业的创始人都并非科班出身,只是看到了行业的机遇。说白了就是赌一把:美国做成了,兴许我们也行呢。
深蓝问天
离开体制后,霍亮加入一家商业火箭公司担任CTO。只做了一年,他再度离开了。
那时候,国内商业火箭公司的技术路径普遍是先做固体火箭。霍亮把火箭方案做完、供应链也跑了一圈,他心里就下了个结论:固体火箭不能回收,成本降不下来,不可能改变这个行业。
之后,霍亮注册成立了深蓝航天,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确定企业发展的技术路线。不走弯路,直接瞄准那个与马斯克相同的、唯一的终点:液体可回收火箭。
霍亮花了不少功夫挖人,好在劝来的工程师们一致觉得火箭回收这事“值得一试”,10个人的小团队攒起来,开始搞研发,也就是赵亚第一次见到霍亮的时候。
投资后来没成。赵亚的原老板不太认可,商业航天风险本来就大,还不投行业头部企业,反而去看中这么一个小团队,听着就不靠谱。但赵亚对此不以为然,“一次性火箭入轨没什么难的,**队早就做到了,而火箭回收这件事,才是**商业航天要去破解的难题”。
后来,霍亮拿到的第一笔投资来自雷军的顺为资本。他把PPT讲完,对方沉默了许久。“我们知道他不信,他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不信。”霍亮简直说了段绕口令,把自己都逗笑了。
谈判桌上,资方列出了几个风险:技术风险、资金风险、市场风险、政策风险等等,其实能排除的不多。“最后他们说,算了,你们就讲讲SpaceX是怎么做的,国内现在有多大差距,这个是不是未来的方向。”霍亮说,“当时就只能够确定一点,这个是未来的方向。”
百米级垂直回收飞行试验,受访者供图。
要想实现火箭回收,发动机很重要,它必须能够具有平滑推力调节能力。霍亮把大部分资源集中在发动机技术突破上,逐步发展和完善了液氧煤油针栓式喷注技术。而为了解决发动机成本问题,他必须使用新工艺,在反复地设计、调试过后,深蓝航天的发动机关键组件的生产制造均采用3D打印增材制造技术。同时,深蓝航天使用碳纤维复合材料制造着陆支腿(起落架),其回收支腿的技术标准在行业领先,很多还是独创。
在试验箭十米、百米和公里级回收试验结束以后,关键技术得到了验证。随后的2022年6月,深蓝航天20吨级液氧煤油发动机“雷霆-R”首轮试车成功;9月,又完成了**商业航天首次可重复使用液氧煤油发动机二次起动试车。
为了下个月即将进行的可回收运载火箭星云一号一子级高空垂直回收飞行试验,今年初,霍亮带队考察了国内十多个地点,综合比较下来,他最终选定内蒙古额济纳旗作为测试场。经历了半年多的建设,如今测试场已经准备就绪。霍亮还透露,深蓝航天已经与海南商业航天发射场进行多轮沟通,预订发射工位,明年星云一号的回收或将在海上进行。
公里级垂直回收飞行试验,受访者供图。
2023年,商业航天的第三次浪潮来临,进入加速起飞的阶段,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打造商业航天等若干战略性新兴产业,将发展商业航天的重要性上升到新高度。2024年,商业航天首次写进《**工作报告》。
霍亮的心态却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在等待星云一号一子级高空垂直回收飞行试验的间隙,他时常回想起还在读书的时候——每一年,在导师的带领下,他都要翻译美国工程院的年度报告。
而印象最深刻的一份报告有关于交通。其中一张图片展示了从公元前600年到现在的交通变革,人类交通工具的速度在过去2000多年中持续提升,从步行到马车、**、高铁、飞机,这意味着人类会移动得越来越快,探索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美国工程院的结论是,这一趋势无法被逆转。
那么,下一代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呢?答案是火箭。还能探索到哪里呢?答案是太空。
“因此,短时间内的行业冷热对我来说并无意义,我的眼光必须要穿越周期。”创业多年,霍亮说他的理想从未发生改变,第一是做出像猎鹰9号那样好的产品,让火箭可回收、可复用。第二就是创新,一直创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