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这场提前了3年的选举,来得意外,结果也意外——极右翼的玛丽娜·勒庞没能打开庆祝胜利的香槟,国民阵线28岁的“网红”党主席巴尔代拉也暂时失去了出任法国总理的可能。
7月7日进行的国民议会选举第二轮投票中,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居首但未能过半,紧随其后的是总统马克龙所属的中间派阵营“在一起”,而之前呼声极高的极右翼联盟国民阵线仅列第三。
马克龙提前解散国民议会并举行选举的“豪赌”貌似得手。
7月7日,在法国勒图凯,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投票后与民众交流。新华社发
复盘“豪赌”
按理说,马克龙离任期结束尚有3年,尽管面临诸多压力,包括其阵营在欧洲议会选举中惨败,提前解散国民议会并举行选举也绝非必选。因此,这一决定被称为“豪赌”。准确地说,这是一次风险可控的行动。
——首先,马克龙自2022年连任以来,日子并不好过。因为他的执政联盟在议会里只是相对多数,这与2017年他刚上台时掌握绝对权力不同,那时的国民议会随时可以为马克龙的改革背书。但很明显,现在的选民不想再赋予总统这样的权力了。这两年,法国**不得不多次动用宪法49.3条赋予的特殊权力,不经议会表决而强行直接通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持续的。决定提前大选,对马克龙而言并不那么突兀,因为局面确实已经很糟。
——其次,马克龙需要释放民众情绪,以减缓极右翼上升过快的势头。应该承认,国民联盟在勒庞领导下的“正常化”转型比较成功。这一点从2017年和2022年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中马克龙与勒庞的得票就可以看出。2017年二者相比是2:1,但2022年则是3:2。同时,马克龙改革虽然总体上有利于法国的未来,但也稍显步子过快过急,很多民众因为现实利益受损而心有抵触,这一点从2018年底爆发的“黄马甲”运动就可见一斑。
6月初结束的欧洲议会选举,其实就是一次民众情绪的发泄。伴随执政联盟的惨败,民众对**的不满和对极右翼的支持也到达了一个顶点。因此,马克龙认为需要通过提前选举进一步释放民众情绪,以防止压力在未来几年继续积蓄,同时也可让国民联盟过早暴露自己的政策短板,更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勒庞2027年成为总统的可能。
一句话,马克龙希望刺激全社会团结起来阻击极右翼的扩张。
这一次,他确实赌赢了。
6月30日,在法国巴黎附近的克里希,一对母子走过街头的竞选海报。新华社发
合纵左翼
左岸(巴黎塞纳河南岸),代表法国的精神和文化气质。
左翼,实为法国强大的政治传统。
长期以来,法国社会中左翼思想深入人心,尤其是工会组织极其强大,甚至每个法国人都说自己有一颗左翼的心。从政治运行上看,法国又是一个内部矛盾少有妥协的**,往往喜欢通过激烈的斗争甚至是革命来解决分歧。因此,在法国有一条“政治正确”的红线,它是不容碰触的,否则就会被视为对“***价值观”的破坏。
玛丽娜·勒庞之所以两次止步于总统大选第二轮,绝非马克龙多么受欢迎。事实上,他真正的“铁粉”不过三成。然而,不让极右翼上台在法国就是“政治正确”,因为一个“保守、排外”的国民联盟必然要被所谓“自由、平等、博爱”的正统价值观所排斥。马克龙认定极右翼目前虽正在崛起,但尚未由量变到质变,“变天”的临界点并未到来,法国仍会团结起来阻止极右翼上台。
事实证明,这一判断是正确的。此次国民议会选举中,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有200多人退选,为的就是免于内耗,一致阻“右”。据法媒分析,如果没有退选安排,按照第一轮大选中的态势,极右翼可能将获得250至300个席位,在577个席位的法国国民议会中甚至可以实现绝对多数。
豪赌、退选,都无关马克龙本人,其总统职位还是难以撼动的。
确实,在法国政治陷入混乱之际,不满马克龙的人很多,执政联盟内部都有人质疑其“垂直式”领导过于“专权”。勒庞甚至提出,“只有总统辞职才能摆脱政治危机”,这不是一个“要求”,而是“一种客观事实”。
但在法兰西第五***的政治生活中,总统始终处于中心地位,其所受制约甚至比美国总统还少。总统在法国独自统管外交,有权解散议会和任命总理。总理很多时候反倒更像总统的“大管家”,来协助总统进行施政。除非叛国违宪,也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让总统辞职。所以,就算国民议会选举的“豪赌”输了,马克龙也不会提前退场。
图为6月26日拍摄的巴黎特罗卡德罗广场。新华社发
与谁“共治”
选举尘埃落定,各方仍将围绕**权力进行激烈博弈,而“共治”大概率会在法国再现。在左翼联盟中,“不屈法兰西”的领袖梅朗雄已对总理职位作出“势在必得”的姿态。
所谓“共治”,法文意为“同居”,即两方在一起又相对独立。这是法国政治生活中一个独有的现象,即总统和总理不属于同一阵营。反对右翼时,马克龙和梅朗雄可以是盟友;论及执政,阵营差别就显现了。
法国的总统选举周期原为7年,议会则为5年,存在一个时间差,很可能一个党派的总统还未下台,但另一个党派的**总理却已上台。可想而知,接下来无疑是同床异梦,只能是混乱无为的“垃圾时间”,直到一方下台为止。比如以前社会党总统密特朗和共和党总理希拉克,以及后来当了总统的希拉克与社会党总理若斯潘。
有鉴于此,2002年希拉克总统在第二任期中将总统任期改为了5年,解决了与议会选举时间差的问题,“共治”出现的条件基本上不复存在。但此次情况比较特殊,由于是提前举行国民议会选举,而且总统的执政联盟并未获胜,这就又出现了一个“共治”的时间差。无论选择哪一方组阁出任总理,对马克龙而言都会面临“共治”局面,只是选择与谁“共治”的问题。
目前看,总理的人选可能来自左翼,但大概率不是社会党前总统奥朗德和呼声极高的梅朗雄。奥朗德已公开表示不会出任总理,而梅朗雄作为极左翼的代表,与马克龙在政治理念上存在巨大分歧。若按照前总理菲利普的设想,总理的选择,将遵循在一个治理协议下团结“保守右翼和社会民主左翼”的大原则。
不管最终方案如何,马克龙作为总统的权力都将被进一步限制,而法国政治的进一步混乱不可避免。所以对他来说,接下来已经不是还能否推进改革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留原有改革成果不被推翻的问题。
不确定性
任何选举投票都存在不确定性。正如当年英国的卡梅伦,算准了2014年的苏格兰公投结果,却让2016年的脱欧公投跑了偏。抛开马克龙的个人得失,这次选举首先改变的会是法国国内政治,而鉴于法国在欧盟和全球的地位,外溢效应自然不可避免,具体影响如何也有待观察。令人感慨的是,在这个本就动荡的世界,不确定性只会越来越多。
马克龙一直把实现法兰西的复兴视为己任,当前“马克龙主义”虽不能说彻底失败,但已遭遇重大挫折。至少在欧洲层面,马克龙所希望扮演的欧洲政治领导者角色将被削弱。法国国内政治力量,无论是极右还是极左,很多时候都与马克龙的政策相悖,比如反对按欧盟要求限制预算、呼吁更多保护本**业等,虽然不大可能真正退出北约,但也都对跟美国、北约的关系不那么感兴趣,更谈不上支持对乌克兰的援助。
接下来即将召开的北约峰会,恐怕就要面对一个更“不听话”的法国了。
“我们的胜利只是被推迟了。”勒庞在选举后这么说,并非只是自我宽慰。
此次法国国民议会选举的结果,是对极右翼崛起的一次阻击,对于传统主流政党应该堪称一次胜利,马克龙俨然保住了“欧洲抵御民粹主义的最后一个堡垒”。但环顾欧洲,极右翼、疑欧势力的上升已然成潮,他们不会放弃继续争取民众支持,并将彼此呼应联合,进一步影响欧盟及各成员国的决策。
用勒庞的话说,“潮水正在上涨。这次涨得不够高,但它还在涨”。
《光明日报》(2024年07月11日 12版)